秭归清漂队

冬季和春季。

高峡平湖一片汪洋,碧水荡漾,这个时候江上的垃圾最少。12条清漂船不用火力全开了。清漂队员们能缓一口气了,也可以轮班清漂了。不值班的,把船好好维修一番。队长周功虎虽然上了岸,但他天天和巡查员还得到江边巡查,观江水态势,看垃圾漂浮物多少,需安排几条船只,调动多少人马。这是一支由私人船只组成的队伍,都是夫妻船。

王和平的两条船要刷漆,甲板、船舱、驾驶楼、机舱、平板,都得刷。把漆买回来自己刷,省一笔钱,但是船底没办法,得送往船厂。水下,船底更容易生锈。王和平爱惜自己的船。有的清漂兄弟不怎么爱惜,两年才刷一次。王和平把船放厂里修修补补,十天半个月,船体差不多就维修好了。他有两条船,都是为清漂而买的29号和6号。算下来,一年维修也得万把块钱。但是这个钱要花,这就像人养生,保养好了,船会用得更久。在稍清闲的月份里,把一切都准备好,就像打仗前擦枪一样。两条船,谁开呢?王和平开29号,老婆郑邦菊开6号,郑邦菊能干,脑子活络。先前是跟老公学的,现在开船技术比王和平还强。每条船上请一个小工打捞垃圾,因为工钱低,小工偷机耍滑,两口子只得自己多干。

崔金龙的26号船也要刷漆,也是自己刷。自己刷好了,又去给别的兄弟刷,一天挣几百块钱。这钱不好挣,漆刺激眼睛直流泪,气味难闻。只要周功虎一声令下,他会立即放下刷子,把26号开到“前线”。清漂,虽然捞垃圾比刷漆还苦,收入也不高,但这是他喜欢干的事,是他的本行。起初干清漂时,累得受不了,膀子、腰都疼,吃饭连筷子也拿不住,腰扭伤过几次,手都结成厚茧。个把星期就把人晒黑了。真不想干了。干了几年后,倒爱上这个行当。他期盼着天天在江上干。他特别爱开船,嘟嘟嘟嘟,江河,是他的自由王国,哪里有垃圾,他开向哪里,与垃圾搏斗。崔金龙年轻,人虽然黑,但膀子上的肌肉鼓鼓的,这都是捞垃圾练出来的。他人不高大,但做的铁耙子最大,一铁耙能捞上来50多斤。每天手握铁耙子打捞数百上千次,流几身汗,浑身舒坦。不做,倒浑身疼。

崔老三每年都要多做一些网子和铁耙子,帮队长也一便做几套。周功虎没时间去做,他整天为清漂的事情忙碌。崔老三在清漂队岁数最大,周功虎对他很关照,崔老三替他做几套工具,也是心中的感激。崔老三在江上清漂资历最老,比队长干的时间还长,崔老三有经验,能吃苦。周功虎也很敬重他。崔老三做的网子、铁耙子、铁钩,是清漂者必备的,12条船上都有,也有很多是崔老三帮忙做的。他善于琢磨,脑子活,做的工具省力又耐用。崔老三天天去江边瞧水,如果大坝泄洪期一过,水位沿着长江消落带上涨了,清漂就要大干了。他的16号船就要马不停蹄了。他不愿闲下来,他的心一直痒痒的。消停了一些日月,手脚要动一动了。他的一切准备,都是心情的准备,见到清波荡漾的江水就亲切,就有油然而生的自豪感,看到江上漂浮的垃圾就鹰隼矍矍,就有了斗志,他一直和垃圾斗来斗去,和清漂的行当难舍难分了。

每条船都在大战来临之前做好准备。实际上随时都要做准备。江上的垃圾可不会选日期,哪天来哪天不来。清漂老手们,摸清了长江的规律,什么时候垃圾多,什么时候少,心里清楚得很。

望开平一直在值班,天天在江上干,四季都没有停歇。徐家冲离三峡大坝最近,是清漂的最后关口。他家离徐家冲港湾近,周功虎便把他的责任区安排在徐家冲一带。说是离家近,实则是把最重的任务交给了他。周功虎和望开平都当过兵,是战友,现在退伍了,在一个清漂队,还是战友。是战友,还有什么事不好商量呢?望开平乐于挑重担子。望开平清漂只干了五、六年。他的兄弟望建新倒是干了十几年,与妻子蔡芹一直风雨同舟。兄弟心脏病病逝后,蔡芹一人已无力做清漂了,望开平便把船买过来,又和自己的女人一起上了船,接过兄弟的事业干。徐家冲港湾江里和岸边,钓鱼和放网的人多,望开平常常和他们发生冲突。碰到老年人还好,如遇到那些愣头青,骂骂咧咧,怪清漂把鱼赶跑了。禁渔期一过,江中有放网捕鱼的,清漂船把网拉扯坏了,轻则吵骂,重则要动拳头。望开平吃过闷亏。一次,望开平的船被渔网缠住了,网把螺旋桨尾轴上的铜套绞坏了。望开平只好把船送到船厂去修理,在厂里修了十多天,花了7000多元,费用都得自己承担,又正值清漂的关键时期,耽误了清漂,十多天,他们夫妻是可以多打捞至少几十吨垃圾的。

夏季和秋季。

江水沿消落带上升了,垃圾陡地多起来。周功虎把每条船和清漂人员的保险买好,发放足够的手套、藿香正气水、仁丹、帽子和毛巾,又上船亲自指挥清漂大战。只要上了船,就没有双休日和节假日了。夏天,上晒下蒸,酷暑难挡。船上的温度中午可达五六十摄氏度,甲板上烙脚,鞋子一挨上甲板就发烫,周功虎把鞋子湿透,把温度降下来后,再穿,这样长期浸泡,脚常常糜烂,回家后天天用足光粉泡洗。周功虎身体胖,最怕热,头发昏,心里闷,直想吐,酷暑难耐,中午船上可以烤熟鸡蛋呢,一桶水泼上甲板,立马变成了水蒸气蒸腾而去。一天要喝掉几十瓶矿泉水,身上的衣服时时要拧汗,就是中午在船上稍事休息,衣服吹干了,上面巴一层盐汗白渍,一整天下来手脚都麻木了。常年的暴晒,他成了“周大黑”。很少有人喊他真名了。崔清华也晒得黑黢黢的,女人吕红梅也一样。杜蛟龙夫妇年轻,注意防晒。女人王顺巧身穿防晒服,再把毛巾打湿了裹在头上,把脸遮掩,再把草帽戴上去,但是也见效甚微。有的男人索性光着头,随它去吧,干就干个痛快,晒也晒个痛快,流汗也流个痛快吧,有的媳妇戴遮阳帽子,只留个眼睛在外面。心痛女人的,太阳正毒的时候,就让女人去驾驶室开船,自己在甲板上打捞,开船也安全些,打捞垃圾随时都会坠入江中。也有的夫妇实在受不了,都躲到驾驶室喝霍香正气水,吃仁丹,猛喝矿泉水。他们怕中暑,中暑了就会耽误清漂的大事啊。队员们还是喜欢冬天,冬天太阳柔和,江上虽然风大,虽然冷,但只要多干活,就会热乎。

清漂,还有巨大的风险。队员们最怕将船停在江中打捞。一天,乌云陡黑的,风暴要来了,风雨和雷电要来了,风开始呼啸,清漂队员们拼命将船往江边开去以避风躲雨,而杜国望的船却仍停在江中,螺旋桨不知被什么东西裹住了。他的船最小,经不起风暴,周功虎见事不妙,与战友望开平开船一起去营救他。刚把杜国望的船拖到江边,狂风暴雨就起了。江边的船都吹得歪来倒去的。如果杜国望的船还在江中,肯定会被暴风雨颠覆。当然这还是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好了,清漂队员们手机里,天天都能收到三峡通航管理局发来的安全航行信息,一遇恶劣天气,便会接到禁航通告。

清漂是个脏活儿、累活儿,也是力气活儿,男人们吃得苦,女人们也是能的。每条船,夫妻配合默契,都把清漂当做自己的事情干。热不怕,苦不怕,怕的是这种千篇一律的打捞动作,机器人一样,毫无情趣,但是时久了,他们在毫无情趣之中又找到了情趣。曾经,周功虎和队员们看到垃圾就心烦,要呕吐,只想躲避,现在,江上哪里漂了一片,清漂船便嘟嘟嘟竞相开过去了,每个队员都不容忍垃圾在江上漂浮和肆虐。(湖北日报 周凌云)

湖北日报2019年8月4日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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