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岁的他,一生为革命工作,无论何时都完全听从党的指挥,党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哪怕牺牲生命,也毫不犹豫。回过头来看,他觉得自己真正做到了“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采访一位百岁老人,当然有些惶恐,特别是面对一位依然机敏的智慧老人。此前,人们多称他“著名作家马识途”,可当我走近他,试图读懂一二时,却发现“马识途”远非某个单一的称谓可概括。准确一点儿来说,他不仅是一位著名作家,也是著名书法家、著名革命家。
6月,我们如约在马老的书房见面。这是我今年第四次见到他。老人精神矍铄,稳坐在书桌前,招呼我坐在他近旁。和想象中的百岁老人完全不同,他昂昂然的模样和神态,像极了一棵不老青松。沉默时,自带一种飒然的庄严气质;一旦开讲,思维特别清晰,又谦和又明白。越是走近他,越是读其文读其人,越能感受到他身上凝结的除了对文对艺的不懈追求,还有对党对国的无限忠诚。
今年第一次见马识途,是在一个明媚的春日。在四川大学文科楼前,105岁的马识途下车后,一级一级迈上石阶,信步来到二楼会议室。他要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捐款105万元,用于资助成绩优秀但家境贫寒的学生。那105万元是他105岁书法展上义卖所得。五年前,他就向川大捐过230多万元,四川大学为此设立了“马识途文学奖”。
马识途的书斋名为“未悔斋”,取自屈原的“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他的人生观中,“不悔”向来占据重要位置——只要自己看重和喜欢的,怎么做、付出什么都绝不后悔。
那么人生百年,马识途最看重的是什么呢?老人回答得字字分明:最看重的不是别的,而是曾经是一位真正的职业革命家。
马识途一生为革命工作,其间遇到无数艰难,却从不后悔。“无论何时都完全听从党的指挥,党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哪怕牺牲生命,也毫不犹豫。回过头来看,觉得自己真正做到了‘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马识途说,“这就是‘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吧。”
“不忘初心、牢记使命”这八个字,马识途在整个访谈中提到不下五次,去年马识途还写了一幅以此为主题的书法作品。
1938年入党时,马识途面向党旗宣誓后,把原名“马千木”郑重改为“马识途”,取“觅得正确道路、老马识途”之意。他在自传《百岁拾忆》中曾说:“从入党的这天起,我改名了。我以为我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道路,老马识途了。”
新中国成立前,马识途先后担任鄂西特委书记、川康特委副书记等职,长期从事地下革命工作的他,历经九死一生。新中国成立后,又在组织系统、建设部门、宣传战线、科技领域等担任过不同的行政领导职务,无论在哪个岗位上,他都始终与党同行,为党工作,在多个领域还从无到有地开创了崭新局面。
1985年离休后,马识途仍担任四川省作协主席。从离休到100岁这段时间,他出版了十几本书,在报纸杂志上发表的文章更是不计其数。这与他多年来坚持读书写字、坚持笔耕不辍、坚持关心时事密不可分。
100岁时,马识途定下了一个“五年计划”,那就是再活五年。2019年1月,迈入105岁时,他又许了个愿望——向天再借三年,亲眼见证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在《寿登百五自寿词》中,他写道:“三年若得兮天假我,党庆百岁兮希能圆。”作为一位有80余年党龄的老党员,这是他现在唯一的愿望。
提及传统文化,马识途说:“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已经成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没有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就没有现在的我。”马识途少时读私塾,先生规定须背诵20篇《古文观止》中的文章、50首词、100首诗,虽不要求篇目长短,刚开始也很烦闷。马识途后来越读越有味道,不仅喜欢阅读、背诵,还自己写诗词。聊到兴起,他从书桌旁顺手拿出一个小铁盒,里面赫然放着的是《唐诗一百首》和《唐宋词一百首》,这是他半年来天天读的。现在马识途用背诵古诗词的方法来抵抗记忆力衰退,把好些遗忘的古诗词,又一一重拾回来。
读古籍买古籍是马识途的习惯和爱好。多年前,他就常去古籍书店淘书,当时工资低,很多书买不了,但能触碰到,都觉得是乐事幸事。两年前,马识途还向四川省图书馆捐赠了自己珍藏的66册古籍。
古文功底颇为深厚的马识途,酷爱写作,20岁开始发表作品。在西南联大求学期间,他又师从朱自清、沈从文、闻一多等大家名宿。无论是从事地下工作期间,还是在繁忙的建设岗位上,他都笔耕不辍,始终为祖国的命运、社会的进步思考和写作,先后创作出长篇小说《清江壮歌》《夜谭十记》《沧桑十年》,纪实文学《在地下》,短篇小说集《找红军》《马识途讽刺小说集》等。他的《夜谭十记》的表现体例,在借鉴外国文学体式的同时,极具民族形式,被姜文改编成了电影《让子弹飞》。
窗外一片青绿,栀子花香满溢。活泼泼的生命力映照着依旧活泼泼的马识途。窗外为纪念爱妻所植的红梅恰绿叶葳蕤,马识途的世界依旧无比广阔。人生百年,跨越山海,初心未改,老马识途。(光明日报 记者 黄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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