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普通话审音,最权威的回应来了

普通话的读音变化,大部分网友可能跟帖看个热闹也就结束了,但是对于从事语言工作的人来说非常重要,播音员主持人如果读错字会被认为不专业,老师如果在课堂上读错了字也许严重一点说会被认为误人子弟,最重要的是,它是“推广和规范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重要工作之一,那么,普通话一些字词的读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呢?汉字语音的调整又有怎样的考虑的?

带着这些疑问,2月19日,湖北之声记者电话采访了国家语委普通话审音委员会主任、北京大学教授王洪君:

记者:王老师您好,网友们普遍对于网传的一些古诗词的字音的读音改变感到不解,普通话审音工作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

王:网友提到的这个正音只管现代汉语普通话,至于古诗词念什么不在我们的审音表上体现。网友提到的这个审音表,全名叫做《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这次做的工作是对85年版的《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的修订。古诗词中一些字应该读什么是另外的问题,所以不在审音表中体现。当然因为应用部门有这个需求,我们这次审音的专家委员会也有人民教育出版社的委员,他们希望我们对中小学教材中古诗词的一些字的读音给出指导性的意见。根据他们的需求我们(审音工作组)提供过具体意见,这几年人民教育出版社的中小学语文教材根据我们提出的意见做过一些修改。比如“远上寒山石径斜”的“斜”按现代汉语读音念xié,但要加注说明,在唐代,“斜”的韵母跟“家”“花”同属麻韵。

记者:也就说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我们在《现代汉语词典》里查不到这种异读的音了,因为现代汉语词典它管的是普通话的发音,是这个意思吗?

王:是的。但是你必须得处理这个问题,特别是中小学教材上的古诗词,有先秦的诗经,有唐代的律诗,也有宋词元小令,等等。“时有古今,地有南北,字有更革,音有转移”是语言文字发展的规律。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地域都会有各自跟现代音不一样的问题。我们的主张是,第一,如果不在古诗词的韵脚上也不涉及节律点上的平仄格律,就一律念现代音。就比如说“天苍苍,野茫茫”中的“野”它不在韵脚上,那么就一定念ye,不要再念什么“ya茫茫”,这个是不合理的。但是上面提到的“斜”是念xie还是xia呢,“斜”在韵脚位置,涉及到押韵的问题,按唐代语音“斜”与“家花”是同韵的,但元代以来,南北通语的“斜”都与“家花”不同韵了,变成ie韵了。大家知道,汉字的特点就是,古今语音可能变化。但汉字不随之变化。后代人按照当时的音去读,使用的汉字和表示的意义基本上是不变的。这保证了中华文化的积累和传承。但对于古诗词的吟诵来说,却在诗词的一些韵脚或平仄节点上有了古今音的冲突。虽然这样的情况比例不高,但也必须有个应对的方法。实际上,对于这个问题古代学者就有不同意见。比如朱熹主张遇到这种情况应该临时改读与其他韵脚字相同的韵母,以使诗词听起来韵律和谐。注意,朱熹是主张在韵脚的位置临时改读,而不是说这是这个字还有另一个字音,在非韵脚的位置上就无需改读。这就是朱熹的“叶音说”。可是清代学者就已经指出,叶音说破坏了共时语音的系统性,其他字和该字在其他位置上都用的今音,甚至“斜”的声母也用的是今音而不是唐音,如果仅仅把某字在某个位置上的音临时改读为所谓古音,会引发很多问题。比如我在360图书馆看到的枫林空梦的一篇文章中举到的例子,按照朱熹的叶音说,“友”在《关雎》的韵脚位置要念作“以”字的音,而在《匏有苦叶》第四章又要念作“委”字的音(详见附件)。我读北大汉语专业本科,教古汉语的先生们都反复强调不要用朱熹叶音说的方法读古诗,主张用现代音来读。

另外,您的这一句问中说“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我们在《现代汉语词典》里查不到这种异读的音了”,其实,如果是“斜”字这种仅仅涉及临时变读的“叶音”,古今词典一直都是不收入的。这一点一定要强调。

个人觉得,叶音说整体是错误的,破坏了共时语音的系统性,模糊了语音历史变化的事实,但在一定程度上保留古诗词的韵律。所以,对这个问题还要区分场合。就好像繁体字在古汉语、古代医书等专门领域的出版物上可以使用,语音问题也一样,在专门的古诗词朗诵或背诵会上,为了满足韵律上的和谐,可以在韵脚或节律点上临时叶音一下,但是,评说人一定要指出这是临时改读的音,后来由于语音变化今音已经有所不同。就是要分场合了。选手们如果按今音来读,也不应该扣分,但评委可以再追问一下这首诗的韵脚是哪些字,今音哪个字是后来变化的,等等。如果选手能够正确地说出古今音变化的大致时间,那是应该特别表扬,应该加分的,而不扣分。同样,在高考等场合,如果能够像上面这样回答,也就是目前人教社教材的处理方法,也是不应该扣分的。总之,真正理解“时有古今,地有南北,字有更革,音有转移”,并了解上古、中古、近古一些最重要的语音不同,并能够通过背诵古诗词掌握一些实际用例,是很可贵的。应该有少部分人在这方面多下功夫,成为这一专门领域传统文化的传承人,而不要满足于背诵临时改读的个别诗句。

记者:实际上,我们也了解到这篇网文里提到的很多字音的读音是2011年提出的一个修改稿里的,所以并不是新的变化是吗?

王:怎么说,因为工作结果还没有公布(最后的修改稿是2017年提交的,现在正在加工为正式的国家标准),所以它确实是新的,因为上一版是85年公布的,这篇网文提到的这几个音大多是85年版的,这篇网文却说是这次新修改的,这让人觉得很奇怪。

记者:具体来说,到底说服到底是shui服还是shuo服?

王:说shuo服。你们都可能太年轻了,我上学时候是50年代,60年代,都是shuo服,shui服是90年代引进港台剧以后开始的,所以不是像网友说的,一会儿是说shuo服一会是shui服。也有“说shui”这个音,在说古时候的事儿时,比如战国时连横合纵的事儿,“说shui客、游说shui”等是常用词,“说shui服”也有用的。这些“说shui”有专门的意义,强调的是根据竞争、争斗之一方的利益或目标,去劝说原本犹豫不决、甚至反对该方的他人改变立场。而现代的“说shuo服”主要强调的是“以理服人”,是通过摆事实、讲道理来改变对方的观点。

我们这次是做了很多工作的。也利用了一些新的工具、新的方法。比如群众中抽样的社会调查,调查了从小在北京长大的、高中文化程度以上的、不同年龄不同阶层的很多人,然后看看85年版审音表规定的正确读音,这些人到底是怎么读的。还利用语音数据库统计了中央台的新闻联播节目播音员、综艺类节目的主持人、普通记者的读音情况跟85年版的审音表规定读音有什么差距。这些只是我们审音的一个依据,如果大家的读音都跟85年版的规定一样或只有不到15%的错误率,我们就不再审查,直接照搬了。其他的是我们重点审查的。我们把语音的发展,从古到今的字音变化、字形更革,特别是85年版定音的根据,都再捋一遍,看看会不会有过去遗漏的因素,包括港澳台,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地的汉语词典我们也都参考了。我们做了改动的基本上是它在定音上有一点瑕疵,同时使用中的的错误率也相当高的,我们才动,也就是说,即使之前审音的规定有一些从语音演变的规律来看是有瑕疵的,但如果已经有一半以上的人都这样念了,我们就不动它了。这叫做“不折腾原则”。反过来,如果有些音从语音演变的规律来看合适的,85年版也是这样规定的,但是现在的正确率却非常低,比如在35%以下,我们要着重审查一下其中的原因。比如一个字有两个音,但是其中一个音成为强势,逐渐向原来另一个音承担的义项扩展,扩展的趋势十分明显,已经造成了字义的重新分配,如果能够找到语音发展之外的其他的因素,我们就会把错误率特别高的义项的读音动一动,因为这也是影响字音变化的重要因素。但这种情况只限于极少数错误率非常高的情况。是这样的情况。此外还有许多更加复杂的情况。我们非常感谢广大网友和媒体关心我们的工作,非常希望通过交流,我们能够更加了解大家的困惑,也希望通过交流,能够使大家了解我们的工作,理解我们的工作。希望有更多的网友成为掌握汉字在各个不同时期、不同地域的音韵变化及其变化规律的专家。其实是很有趣的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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